别后魂梦长

全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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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同名

【晓薛】不忘

*原著续,复活星x碎魂洋,微虐。


一点绿光落在他的眉间。

春光正好,太阳如同轻柔的羽毛拂过眉心,远处雀鸣莺啼,是风掠过青草,又戏逐着白云远去的身形。他躺在树下轻笑:“……别闹了,可是又想吃糖了?”

他手如闪电般伸向身后,却是扑了个空,除了绿草如茵外,哪里还有人?

而片刻前尚含在口中的呼唤,也似被风吹散了般,再无迹可寻。

 

晓星尘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

最开始是因为他路过糕点铺时,不过看了一眼,就说出了老板做桂花糕时的五个错处。

他尚感叹老板不该用陈年桂花调和,这样水沸则香去,抬眼见到挚友错愕的面容,方有些手足无措,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奇怪的话。

但奇怪之处却还不止这一点。

向来不嗜甜的他现下竟习惯随身带着一大把零零碎碎的糖;修仙之人四季如常,从不惧天气变幻,但秋冬之际他竟然会记得提醒挚友多加衣服;而每有走过街头巷尾,他也会下意识放慢脚步,视线追逐着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直至看清他们的面容。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三年。

他仍跟着宋岚四处游历,霜华拂雪所到之处妖魔纷纷退散。但冥冥之中却似有什么不同,令他和那个初下山时纯良无辜的明月清风区分开来。

大约是第四年的时候,他们路过了夔州。

他在大雪中救下了一个被欺辱的断臂孩子,欺辱孩子之人则被他当场斩了双手,这些年他一直极度憎恶欺老霸幼之人,宋岚也是见怪不怪。

但孩子却没有向他们道谢,他在一片白色中抬起头来,明明遍体鳞伤,一双眼却满是猜疑倔强,其中有簇簇烟火燃烧。

他看着,不知为何心就是一跳。

然后,他忽地回过头来,问宋岚是否想重建白雪观?

 

他们重建了白雪观。

但却不是他们从前所想的与世家不同、不以血缘为优先的门派,反而收留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观中孩子多了,两人便开始传授一些心法剑术,久了,孩子们便管宋岚叫“大师父”,叫他“小师父。”

但晓星尘却似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一日他舞剑毕,孩子们拿着木剑纷纷练习时,他忽地歪头想了想,道:“以后,还是叫我道长吧。”

——“道长。”

他说出口的一瞬间仿佛也有一声呼唤穿越了时空,少年的声音夹着怀念、痛苦、不舍……他仓惶地回过头,却只见到被风吹落的桂叶。

小孩大多嗜甜,晓星尘也因此有了光明正大在身上带糖的借口,他常拿糖哄人,每夜里睡前,还会在每个孩子的枕畔放下一颗糖。

放糖时他的笑容温柔暖心,亦和这些年重现江湖的清风明月的凌厉截然不同。

而后来每有逢年过节,他也会下山买些米面粮油自己动手。其中,他最拿手的一道点心叫做米酿团子。

米酿清甜可口,白胖的团子在锅中沉沉浮浮,常常是水未沸,灶房就被闻到香气的孩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真好吃!”一个孩子感叹:“比我知道最有名的米酿铺还做得好……道长,你怎么那么会做点心?”

晓星尘却无法回答,而事实上,他从前和宋岚游历时都是随意寻些东西果腹,他根本没有关于米酿团子的记忆,不明白这道西北点心的做法为何就如生在了自己心底一般,抬抬手就知该放多少米酿多少白糖。

但孩子们虽然喜欢吃晓星尘做的点心,却也鲜少让他做饭。

一开始还没人知道,直到一日宋岚不在,晓星尘做了一桌糖醋凉拌的菜肴,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尝了,十个却有九个立马跳到一旁去灌冷水。

有个心直口快一边咳嗽着,一边抱怨:“道长你这是放了多少糖?这简直是我吃过最齁的莴笋和南瓜……”

晓星尘不明所以,他用手指沾了沾碟中的糖醋南瓜,却根本不觉得甜。仿佛他的味觉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和记忆一样坏掉了。

那天晚上,他捧着剩了大半的糖醋南瓜和凉拌莴笋,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月色下坐了很久很久。

山上的日子大多平稳,晓星尘仍不时和宋岚一起去夜猎,得来的银两换些吃穿用度。两人待人温和,山下村落的百姓因此有时也会送些瓜果时蔬。

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他那个住云深不知处的师侄偶尔会来看望他。魏无羡言辞间似是很关心他的身体和记忆,两人交谈时晓星尘一度犹豫,却最终仍没有告诉他自己这些年的不同。

如此,春秋几载,被他们带回的孩子一个个长大,其中不少告辞离去,渐渐地,曾经人丁兴旺的白雪观也重又寂静下来。

又一年的中秋,他捏着白日里做的加了桂花依旧有些过甜的月饼和宋岚坐在屋顶,看着明月就在头顶却又似永远遥不可及,却忽道:子琛,对不起。

——他想下山了。

宋岚并没有作答。而直到他吃完了月饼,身影折出小院,方听到一声叹息。

好。友人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不定,他道:一路小心。

晓星尘当夜就离开了白雪观,眼见道观在他身后越变越小,夜色卷起尘土片片,几乎要将道观吞没,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晓星尘亦从不曾告诉宋岚,其实他最开始提议重建白雪观,不过是因为愧疚。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愧疚,但视线追逐着一个个流浪孩子时,他的心却总似缺了一块,空空落落地疼着。

于是他如收集般带回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孩子,他欺骗自己这样就不会再有大人欺辱他们,欺骗自己这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长大,欺骗自己这一次任马车再快、人心再恶,长街不会再有哭声悲鸣,他及时赶到了。

但放糖时却不会有人感激地抱住他的腰大喊“道长真好”,做米酿团子时也没有人会冒着被烫伤的风险从锅里抢团子,经历过流浪的孩子大都早熟内敛,不喜言语。

模糊的前尘仿佛是一道道天堑,总将他和山上的日子层层隔绝开来。他的心仍在细细密密地疼着,心底缺失的窟窿从未填上。

于是明月清风之名又再在江湖流传开来。

从江南到漠北,从黄口小儿到耄耋之年的老人,无人不知抱山门下有个白衣道人,道人总背负着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独自一人走过春秋四季。他嫉恶如仇,却也从不枉杀一个好人,霜华剑指之处,世间渐得一片清平。

苏杭的三月总是烟雨绵绵。他站在湖畔看雨幕淅沥连成一片,湖上画舫三三两两,曲院荷叶依稀朦胧。身后小贩卖力地叫喊,他听了一会,就走过去买了一碗藕粉圆子一包绿茶饼。

他并不喜甜,这点心也无人送与,但闻到藕粉的淡淡清甜,饼中是西北之处少见的绿茶馅儿,就忍不住买了下来。

后来,塞北的极光又穿过他的指尖缝隙。大漠风沙扑面,他猎了大雁架在火上烤时,见过牧民成群从他身侧经过,牛羊骆驼激起尘土无数。

他替几个姑娘除了此地作祟的树妖。少数民族家的女儿豪迈,定要拉他参加宴会感谢他。他很快喝得微醺,姑娘端着马奶酒过来时,就差整个人倚在他身上邀他起舞。

他拒绝,姑娘娇笑道:“道长何必害羞?瞧你也不像有心仪之人……”

他一顿,右手却下意识覆上左手小指处,触手温热,不见空落之感。

半晌,他轻却坚定地摇头:“不,心仪之人……我有的。”

第二十三年的时候,他又路过夔州。

许是近几任太守治理有方的缘故,夔州街道如今一片繁忙喧嚣,酒楼茶肆人声鼎沸,亦随处可见外城的旅人。他背负着霜华从城东走到了城西,也不曾见到一个无家可归之人。

于是他又转身离开了,心里却说不上是欢喜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第三十四年的时候,他停在了义城。

和夔州不同,这座西北小城这些年却是人流渐少,城中冷清荒凉,四处可见转让租借的告示。城东义庄多年前被迁去了城外,现下是一座破败的院落,晓星尘绕着转了几圈,却不见人烟,只见大门紧闭,其上颤颤巍巍的铜锁几乎挂不住。

“你是要买这座小院吗?”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中年大娘,她指了指墙角,晓星尘这才发现这里也被贴上了转让的告示,白纸黑字写了售价和主人的新住处,

他算了算身上的银两,刚好够盘下来。

 

晓星尘知道,他的回忆深处有一个人。

假如说初醒时他总迷惑恍惚不知所措,那么现在,他已能在诸多纷乱如麻中牢牢抓住那一点线索。

那个人极为嗜甜,做碟凉拌黄瓜都能撒上小半罐糖。他小时候吃不到糖,成年后每日睡前的一颗饴糖,就成了他对每个月落星沉夜晚的期盼。

他也曾因为那人牙疼想断了他的甜食,少年却是撒娇着不同意。被那软软甜甜的声线一喊“道长”,他心底顿时塌陷了一块,片刻前的坚决不翼而飞,只好将少年带进怀里,规定了他只能每夜里吃一颗。

那个人身体不好,年少时曾受过大伤小伤无数,虽也是修道之人,手脚却总是彻骨冰凉,每有秋冬换季,亦极易因为旧伤病倒。他因此学会了睡在他身旁,每夜里将少年揽入怀中,用体温温暖他冰凉的手脚。每年秋冬,则早早替他备好深衣冬袄,少年若不肯穿,他就不允他跟他出门。

那个人也很粘他,小到出门买菜,大到每夜里的夜猎,少年总有说不完的理由让他带上他。但西北荒凉,周围能夜猎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闲来无聊时,两人也曾坐在院中桂树下,想过以后的日子。

他们计划着先把白瞳少女送出嫁,然后便去四处游历。少年眼馋江南的点心,说若有去的一日,定要把什么绿茶饼、枣泥酥、方糕、芡实、糖麻花都尝个遍。他笑着弹了弹少年的额头,说天下之大,好吃的何止江南有?他的师父就曾到过西域深处,大漠苍茫,残阳如血,若能在风沙中找到牧民的部落,尝一尝盐烤的大雁、马奶酒也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道长,你都会带我去吧?”

少年在桂树下抬起头,桂叶落满了他的发,他眼中似有片片星子碎开来,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吻上他冰凉的唇。

而那声呼唤也在唇齿相依间碎开来。

模糊的、挣扎着不肯消散的、明明曾无数次从他口中脱口而出,他却依旧听不清的那声呼唤。

……

晓星尘又在小院内种了棵桂树。

墙头也被他重新修葺过,原本三间的屋子打通成了一间,他将床榻挪到了屋角,门边则放了饭桌,甚至,他还新买了两个棺椁,仍安在浴房旁边。

他仍会做一些糖醋凉拌的菜,得空了做一碗米酿团子,没有人吃,他便将其静静置于桌上,直至凝固,直至变质。

每夜里他也会在枕畔放下一颗糖,但现下床榻上没有需要他暖身的人,他放完便又默默躺回棺材中去。

晨起不再有人与他抽签,他如今习惯练完剑自己提菜篮去市井。只是脚步放得很慢,恍惚间仍是那些有人牵着他袖子,担忧他眼盲摔倒的岁月。

那日遇到的大娘偶尔会来串门,大娘就住在这附近,膝下几个孩子,许是同情他一人,大娘有时也会送些瓜果点心来。

他客气地接过,但笑容却总是疏离,仿佛每一次木门被敲响,他期待的都是另一道身影,什么人漆黑却明亮的眼眸。

但希望却总是落空,就如同那一碗碗腐烂发臭的米酿团子,枕畔逐渐堆积如山却从未有人吃的饴糖。

如此,又过了很多很多年。

他学会了在没人扶着梯子时,自己爬上去修葺屋顶;习惯了自己一针一线缝补破旧的衣服;围炉夜话时,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独自一人等到天明。

庭院中的桂树渐渐长成了苍劲模样,桂叶香飘十里,每年中秋,他也会取下做一些桂花糖浆,和成馅儿掺到月饼里;枕畔饴糖仍是没有动过,这些年渐渐放不下,于是他又买了一张床榻,和原先的并拢放着。

当年的大娘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又一年冬天,老人得了肺疾,弥留之际他去看她,老人眯着浑浊的眼,感叹他仍是容颜不改。

但她的眼神却似穿透了他,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道他那年将她从狼群中救出来,给了她一块糕点,她因此记了他很久很久。后来,在义庄门外再相遇,一样霜白如雪的长剑,一样一尘不染的白衣,她便以为他回来了。

只是……为何,你却没有虎牙呢?许是糊涂了,临终之时,老人极为困惑地捏着他的手问道。

其实老人又何尝知道,修道之人也是有寿命的。他看似容颜不改,后脑却也在岁月折减下白了一片,华发悄然暗生。

回去的路上,西风冷清地卷起尘土片片,长街寂静无人,义城仿佛又成了他独自一人守着的荒城,他忽地有些困倦。

他在桂树下睡去。

梦里,却仍是春日繁华的兰陵,少年在一片金星雪浪中徐徐回头,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张扬肆意,他挑衅地冲他扬起下颚——

“晓星尘,你可别忘了我啊!”

后来,他断臂又重伤,血在身后流成了小溪时,却仍不死心地带着他的锁灵囊想跑,聚魂法阵堪堪画好,墙上就出现了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少年用最后的力气割下自己的魂魄给他,倒下时,脸上却是和那年张狂邪气截然不同的哀求,他满脸泪水,不舍地看着阵中晃悠的绿色魂魄——

这一瞬,有什么终于冲破封印,赫然在他脑海中碎裂开来。

他想起那年的兰陵初见,明明早听了少年肆意妄为的大名,但真看见他蛮不讲理地抢糖葫芦时,他脑中浮现的第一反应竟还是这客卿可爱得紧。

他想起无数次的床笫缠绵,他气少年不肯告诉他真名,发了狠地折腾他,那一声声破碎的“小友”背后,却是霜华想护他一生一世的决心。

他想起义城八年,他见少年扮作了他的模样四处行善,见他日夜研究聚魂法术逐渐消瘦,见他袖中始终藏着一颗糖不舍得吃。无数次,他也后悔自己自刎,若魂魄有实体,他只想在每个少年睡在棺椁旁的晚上给他披一件外衣;在每个他不好好吃饭的白日给他煮一碗米酿团子;在每个他做噩梦哭喊挣扎醒来的午夜将他揽入怀中。

他都想起来了。

那天,泪水顺着下巴滴入尘土,魂魄无声,少年听不见他在法阵之中的呐喊绝望,濒死之际,少年嘴唇翕动,却赫然他一生最后的哀求——

“拜托,拜托,千万别忘了我……”

“道长,是我救了你,我是……”

他是薛、洋!

他是薛、洋、啊——

一瞬间,晓星尘只觉心如被千万道利刃劈开,竟还更甚那年的碎魂之痛,他再也忍不住大叫出声,几乎发泄般一遍遍念着少年的名字。

“薛洋薛洋薛洋薛洋薛洋薛洋薛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还是想起来了,”

不远处,红衣人叹了口气,他手上一点绿光,赫然是片刻前从道人身上飘出的。他似是很爱逗弄绿光,一会将其牵成丝线形状,一会又将其萦绕在指尖。

一旁的黑衣道人却并不觉得奇怪,他眼神平静,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察觉手中绿光的不安,红衣人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修仙之人也是有寿命的啊……更何况是他曾碎过魂,又死过许多年。”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缺失的魂魄会在下一个轮回被补齐,所以我想来世,他应该就和寻常修道之人没什么差别了。”

于是绿光又安静下来,良久,红衣人的眼中忽地多了点笑意。

他轻声道:“小流氓,是你赢了。”

是你赢了,薛洋。

 

桂树下,白衣道人再度沉沉睡去。

湿润的风拂过沙沙作响的桂树,吹落桂叶几片,一点绿光又落在他眉间,如同什么人温柔眷恋的手。

眼皮有一瞬的颤动,随即又倦极阖上了。

四周渐暗,墙头雀鸣的声响,也慢慢静了下去。

黑暗中,却有一黑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他身负黑色长剑,桀然一笑,像是已等了他很久很久。

于是他也笑了,他飞快上前几步将少年拥入怀中,只觉这一瞬天地草长莺飞,绿柳飘絮,四季鲜花都轰轰烈烈地盛开,掌心沉寂多年的饴糖终于又有了交付之处——

“阿洋。”

 

很久很久以前。

一红衣人望着临终气绝,却仍不忘缓缓收紧掌心早已干硬的饴糖的少年若有所思:“小流氓,你……要不要和我打一个赌?”

“什……么?”

“若他当真至死不肯忘却你,那我便替你补足缺失的魂魄,送你与他再入轮回,如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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